沈家主宅正厅的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冷白的光,二十余把雕花红木椅围出半弧,沈家长辈们陆续落座时,椅面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。
沈清棠站在投影仪旁,指尖轻轻叩了叩遥控器,目光扫过首座上的沈明远——他今天特意穿了深灰西装,喉结却在领结下不安地滚动。
林婉如坐在他右侧,墨绿真丝旗袍上的盘扣绷得死紧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翡翠镯,那是沈明远去年结婚纪念日送的。
她抬头时,正撞进沈清棠似笑非笑的眼,指尖猛地一颤,翡翠镯磕在桌沿发出脆响。
“今天请各位来,不是开家法会议。”沈清棠按住遥控器开关,红色激光笔在白幕上点出个小圆点,“是看一场——真相回放。”
“胡闹!”三姑沈明珠最先拍桌,金指甲敲得茶杯叮当响,“你刚回沈家几天,有什么资格……”
“三姑急什么?”沈清棠按下播放键,白幕骤然亮起。
画面里是沈家生日宴的宴会厅,十二岁的苏若雪举着奶油蛋糕扑向她,她本能后退半步,却见身后女佣突然伸脚——前世她以为是自己慌乱绊倒,此刻镜头拉近,能清晰看见女佣鞋尖勾住她裙角的动作。
“这是去年若雪生日宴的监控。”沈清棠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“当时所有人都骂我推她撞翻蛋糕,可谁问过,为什么我后退的方向,恰好有双伸出来的脚?”
林婉如的指节在桌下绞成青白,她猛地起身:“这能说明什么?女佣失误而已!”
“失误?”沈清棠又按了个键,画面切到地下车库。
那个女佣正往林婉如的劳斯莱斯里塞红色信封,林婉如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拍了拍她肩膀,口型清晰——“做得好”。
正厅里响起抽气声。
沈明远捏着茶杯的指节泛白,目光在林婉如和屏幕间来回逡巡。
林婉如的额头沁出细汗,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口,却被烫得呛咳起来。
“接下来是珠宝失窃案。”沈清棠的声音像根细针,“去年中秋家宴,太奶奶的翡翠项链在我房里被搜出。大家都信我是小偷,可谁查过,项链是什么时候进的我房间?”
屏幕切换成沈清棠卧室的监控。
凌晨两点,林婉如戴着白手套推开虚掩的门,从随身手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,动作利落地塞进她床头柜最底层。
镜头拉近时,能看见她耳后沾着半片碎钻——和她今晚戴的耳环一模一样。
“林女士,需要我解释下为什么你会有我房间的钥匙吗?”沈清棠歪头,“还是说,该解释解释,你手包里那枚和苏家小儿子胎记吻合的玉佩?”
林婉如突然扑向投影仪,却被站在门口的张警官拦住。
她鬓角的珍珠发簪歪在耳后,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:“你、你这是合成的!是伪造的!”
“伪造?”沈清棠冷笑,扬了扬手机,“刚才播放的所有监控,我都让人同步传给了《都市时报》的直播间。现在网上的弹幕,都在问沈家主母什么时候去局里喝茶呢。”
正厅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。
二伯沈明辉推了推金丝眼镜,点开直播页面,脸色瞬间煞白:“婉如,这……”
“还有更精彩的。”沈清棠按下最后一个视频,画面里是间破旧的诊所。
穿白大褂的老护士把襁褓塞给林婉如,指着襁褓里的婴儿:“这是沈家真千金,您要的抱错的女婴在那边。”镜头切远,能看见另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正攥着小拳头——那是前世的沈清棠。
“非法买卖婴儿、伪造身份、诈骗沈家十八年的抚养费。”赵律师捧着一沓厚文件走上前,封皮上“沈氏诉林婉如案”几个字刺得人眼疼,“这些是银行流水、证人证词,还有当年接生护士的录音。”
张警官摘下警帽放在桌上,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:“林女士,我们已经立案。”
林婉如突然跌坐在椅子里,旗袍下摆堆在脚边像摊烂泥。
她抬头看向沈明远,声音突然软下来:“明远,你信我对不对?我是为了这个家……”
“为了这个家?”沈明远猛地站起来,茶几上的茶盏被他撞得叮当乱响,“你知不知道当年太奶奶找真孙女找得多苦?你知不知道清棠在乡下吃了多少苦?”他的声音越说越高,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你让沈家丢了十八年的脸!”
沈清棠望着这一幕,前世被赶出家门时沈明远说“你让沈家蒙羞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。
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,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月牙印还没消——这一次,蒙羞的该是他们了。
“等等。”沈明远突然按住太阳穴,“还有苏若雪……她的身世……”
“苏若雪是你和林婉如从孤儿院里领养的。”沈清棠调出最后一段视频,画面里是林婉如在孤儿院签字的文件,“她不是你亲生女儿,所以当年你才会为了保她,把我往死里逼。”
正厅陷入死寂。
沈明远踉跄着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雕花——那是太奶奶亲手刻的“家和万事兴”。
沈清棠关掉投影仪,白幕上的雪花点刺得人眼睛发酸。
她看向沈明远,他的目光正停在幕布右下角——那里还映着一段未播放的旧录像,画面里能隐约看见一只手,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名字。
“会议结束。”沈清棠转身走向门口,高跟鞋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利落,“剩下的,交给法律吧。”
林婉如突然发出一声尖叫,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沈清棠,却被张警官一把按住。
沈清棠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,晚风掀起她的裙摆,远处传来警笛的呜咽——这一次,轮到他们无路可逃了。
沈明远望着她的背影,喉结动了动。
他伸手碰了碰遥控器,白幕上的雪花点突然消失,那段未播放的旧录像缓缓展开——画面里是二十年前的他,坐在书房里,手里攥着一份“抱错婴儿协议”,钢笔尖在“沈明远”三个字上顿了顿,最终重重落下。
沈明远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微微发颤,白幕上的雪花点消失时,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。
那是盘积灰的老录像带,画面有些模糊,却足够看清二十年前的自己——西装笔挺地坐在书房雕花檀木椅上,面前摊开的文件标题刺得他瞳孔收缩:《婚姻终止协议》。
“明远……”林婉如的声音突然发虚,翡翠镯在桌沿磕出细碎的响,“这、这是误会……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沈明远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,他猛地扯松领结,西装前襟皱成一团,“当年你说苏若雪是我和你亲生女儿,说清棠是乡下野种,原来都是骗我?”
林婉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旗袍下摆被她攥出一道道褶皱。
她望着沈明远发红的眼尾,突然想起十八年前产房里的尖叫——当时她跪在地上拽住医生白大褂,说“沈家不能没有嫡女”,说“只要换了孩子,我保证一辈子对明远好”。
可此刻那些誓言都堵在喉咙里,她张了张嘴,只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。
沈清棠的指尖在投影仪按键上轻叩两下,白幕骤然切换成医院档案室的监控。
画面里,老周——沈家二十年的司机——正从保险柜里取出泛黄的出生证明,对着镜头比了个“OK”手势。
“老周说,当年是你花二十万买通他,把本该给我的出生证明换成了苏若雪的。”她的声音像冰锥,“他还说,你每个月往他郊区的账户打五千块,让他守口如瓶。”
正厅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沈明珠的金指甲在桌布上划出刺啦响,沈明辉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,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林婉如突然扑向沈清棠,却被张警官反手扣住手腕,她鬓角的珍珠发簪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碎成三四瓣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沈清棠调出福利院的电子档案,屏幕上跳出林婉如的签名——和当年抱养苏若雪时的字迹一模一样,“苏若雪是你从福利院挑的,因为她左眼角有颗和我一模一样的泪痣。你骗明远说她是早产,其实她比我大三个月。”
林婉如的脸瞬间煞白,她突然笑起来,笑声像破风箱:“你以为你赢了?我早把沈氏三分之一的股份转到瑞士账户……”
“所以我才让赵律师查了你的离岸账户。”沈清棠按下最后一个文件,资产转移截图上的数字刺得人眼晕,“上周三凌晨两点,你往开曼群岛转了两亿八千万。张警官,这算不算畏罪转移资产?”
张警官摸出手机划拉两下,屏幕转向林婉如:“根据《刑法》第三百一十二条,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……”
“够了!”沈明远突然站起来,椅背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抓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一口,却被冷茶呛得咳嗽,“即日起,暂停林婉如在家族事务中的管理权限。所有资产冻结,配合警方调查。”
林婉如像被抽走了脊骨,瘫在椅子上。
她望着沈明远颤抖的背影,突然伸出手去抓他的西装下摆,却只碰到一片空荡荡的空气。
她的手指紧紧抠住椅背,骨节泛出青白,指甲缝里渗出血丝——那椅背是太奶奶当年陪嫁的酸枝木,雕着并蒂莲,此刻在她掌心硌出红痕,像极了她破碎的婚姻。
沈清棠望着这一幕,前世林婉如把她按在地上扇耳光时的痛感突然涌上来。
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,那里还留着前世被烟头烫的疤——此刻在水晶灯下泛着淡粉,像朵开败的花。
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,凌晨一点十七分,和前世被赶出家门的时间分毫不差。
“散了吧。”沈明远的声音哑得厉害,他转身时碰倒了茶几上的茶盏,琥珀色的茶水在桌布上晕开,像滩凝固的血。
长辈们三三两两起身,沈明珠临走前瞥了林婉如一眼,金镯子在腕间晃出冷光;沈明辉拍了拍沈清棠的肩,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。
张警官解下腰间的执法记录仪放在桌上,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:“林女士,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。”
林婉如突然抬头,她望着沈清棠的眼睛,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:“你就这么恨我?”
“我恨的是你毁了我十八年。”沈清棠弯腰捡起地上的珍珠发簪碎片,“但更恨的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把碎片轻轻放在林婉如掌心,“你让沈明远信了假女儿,让真女儿在泥里爬了十八年。”
深夜的风从落地窗灌进来,吹得白幕上的雪花点沙沙作响。
林婉如望着掌心里的碎珍珠,突然低低笑起来,笑声混着警笛的呜咽,在空荡的正厅里荡出回音。
张警官上前要扶她,她却自己站了起来,旗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——碎茶盏、断发簪、还有那张被揉皱的婚姻终止协议。
沈清棠走到门口时,回头看了一眼。
林婉如正盯着白幕上未关闭的监控画面,那里映着她二十年前在产房里的背影,年轻的脸因为狂喜而扭曲。
沈明远站在窗边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根被风吹折的芦苇。
“清棠。”沈明远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当年……”
“明天再说吧。”沈清棠打断他,高跟鞋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利落,“有些账,得天亮了再算。”
东苑的雕花铁门在夜色里泛着冷光,张警官的警车停在院外,警灯旋转的红光映得玻璃上的冰花发红。
林婉如被带进东苑时,守夜的老仆正抱着暖炉打盹,听见动静猛地惊醒,却只看见她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后。
夜更深了,沈宅的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,灯纸发出簌簌的响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敲得人心慌。
没人注意到,东苑二楼的窗户闪过一道光,那是林婉如在翻找什么——或许是最后的存折,或许是未寄出的信,或许是……